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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3章故人不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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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3章 故人不歸

籌謀百年的大計,最後也可以變成一場鬧劇。

這樣的結局總歸有些可笑,但似乎沒什麽該抱怨的。不滿的人幾乎都死了,死在欒陵,螺陽山,死在刀劍與大火中。

所有蒙塵的過往,終究付之一炬。

這像一個詛咒。很久以前,欒陵葬身流火,私自逃離城池的人躲在螺陽山,隱姓埋名遮遮掩掩,卻在多年之後重新站到世人面前,訴說野心與欲望。所以山火埋葬了他們,要他們迎接遲來的命數。

有些蕭家人死前如是想。

當然更多的人心懷憤怒,唾罵薛景寒背叛故國。這真是難得的體驗。薛景寒殺過仇敵,害過忠臣,甚至弒君奪權,都沒遭受如此強烈怨毒的恨意。

想想欒陵治下的國策,倒能解釋得通。

魏煊比較特殊。

雖為世子,卻與家族離心。性情冷漠,坐視親眷被殺。他自己也被活活燒死。

其實穆念青帶兵過來的時候,魏煊並非不可以反抗。他武藝高強,鮮有敵手,若拼盡全力,可於萬人中取將領首級。

他當然有把握殺了穆念青。

但他何必這麽做呢?

殺死穆念青,就得面對衍西軍。魏煊不是神,就算不會力竭而死,也得拋棄笑奴,孤身一人殺出重圍。從此流亡終生,日日苦楚。

他更喜歡欣賞魏氏覆滅的結局。看這些最害怕火的人,尖叫哭喊痛苦死亡。可惜為了減少麻煩,他只能躲在衣櫥暗門裏聽個動靜。

至於以後,他沒考慮過。

所幸也不需要考慮了。

蕭煜則是另一個異端。

在軍隊裏呆了幾天,蕭左監便把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。知道蕭氏要完,那些個叔伯兄弟姑舅姊妹,很難活下來。欒陵肯定死得透透的,再也沒有反撲的機會。

這場混亂的博弈,依舊是薛景寒勝出。

當真無趣又乏味。

蕭煜是個很能給自己找樂子的人。他跟百姓搶大鍋飯,用言語刺激瘋了的和半瘋的,挑唆這些人以頭搶地或互相鬥毆。被兵將訓斥過後,又跑到關押奴隸罪犯的地方,大肆嘲笑父母。

是的,他找見了被俘虜的雙親。

這兩人為何落在衍西軍中,稍微打問就知道了。

蕭煜打量著形容淒慘的生身父母,連連搖頭嘆氣:“唉,丟人啊。不知哪個說我敗壞門風,教蕭氏蒙羞。如今看來,卻是責人不責己,道貌岸然偽君子。”

蕭父蕭母被氣得臉皮鐵青。

蕭煜罵人不帶臟字,句句直戳心窩子。直到不堪受辱的蕭父噴出一口血來,他才揚長離去。

柳如茵勸他:“好歹也是爹娘,以後也要相處的,不能背負不孝的名聲……”

蕭煜只是笑。

以後?

他不知道還有沒有以後。

……

這支軍隊拉著沈重的兵甲,一路護送百姓回大衍。入關之後,當地駐軍立即迎接,並奉丞相命令,扣留一部分戰車弓弩,送至各個關口。

把衍西軍的兵卒看得眼紅肉疼,又無可奈何。

大衍疆土不比欒陵,薛景寒有實權,況且扣押的理由合情合理,無可辯駁。此等優良軍備,正該惠及大衍將士,只給衍西軍不合適罷?哪個關口都要守,哪兒的軍隊都不能喝西北風啊。

如此,他們回到衍西駐地時,只運來一半兵甲。

當然一半也挺多了,有了這些利器,穆念青打得更順暢。

當初他接到聖旨後,日夜不歇奔赴衍西,水也顧不上喝,抹把臉就上了戰場。整整打了十天,贏了。

被囚禁至欒陵的百姓,入關後由當地郡守接收。郡守再頒布通告,命各地失蹤者的家眷前來認領。有些本是流民,便安置下來,等瘋病痊愈了派去耕作荒田。

也算有個著落。

蕭煜很是暢想了一把田園生活,然後被人押送到京城。與他同行的,還有蓬頭垢面的父母,以及無處可去的柳如茵。

柳如茵一想到要面對家人,渾身就發抖。但她沒有別的出路,只能緊緊依附著蕭煜,哪怕這個人處境也很糟糕。

蕭煜良心發作,呼嚕她的腦袋:“莫怕,我肯定能把你安頓好。”

柳如茵小聲問:“真的嗎?”

“真的啊。”蕭煜笑著說,“誰讓你跟我私奔了呢。”

負責押送的吏官狠狠咳嗽,打斷他倆的對話。

夭壽哦,去京城路途遙遠,誰想看你們郎情妾意地調情?

這倒冤枉柳如茵了。她現在根本沒什麽訴說愛意的心情,一顆心顛得七葷八素忐忑不安,裝滿了各種擔憂和愁緒。

既愁自己,愁蕭煜,也愁蘇戚。

去欒陵的時候,其實還好。雖然蘇戚得了怪病,可大家都很平和,薛景寒更是珍重愛妻,日夜陪伴不肯分離。所以,她的擔憂被沖淡許多,又因為蕭煜作怪,很多時間都沈浸在自己的悲歡中。

然而蘇戚醒來,薛景寒卻變心了。

這兩人現在如何了呢?

柳如茵不知道。

她懷揣著沈甸甸的憂愁,回到久別的京城。這裏依舊繁華熱鬧,若說有什麽不一樣,便是官場的動蕩以及民間的風向。

其一,關在廷尉署的仆射魏茂,定了叛國之罪。

薛景寒回到大衍之後,與穆念青分道揚鑣,帶著自己人重返京城,直接把皇宮裏的莫餘卿軟禁了。然後徹查京城及各郡國上下官吏,搜尋與欒陵有過牽扯的人,該抓抓,該判判。

魏茂原本做著飛黃騰達的美夢,以為欒陵終究要侵吞大衍,屆時他作為功臣,有無數榮華富貴可享。

榮華富貴沒見著,命搭進去了。

其二,薛丞相的妻子蘇戚,落得個不倫的名聲。

眾所周知,當初丞相出巡帶著愛妻。此番歸來,卻只見薛景寒,不見蘇戚。

思女心切的蘇宏州登門拜訪,詢問薛景寒發生何事,被擋在了門外。丞相不見他,更不解釋蘇戚身在何方。老父親不甘心,連日堵人,總算從女婿口中得了一句話。

——“也許穆念青更清楚令千金的下落。”

好事者便生出許多猜測。

後來不知怎地,京城有了傳言,說蘇戚在外頭遇上了穆念青,兩人天雷勾地火,做出茍且之事。薛景寒一怒之下,拋棄蘇戚。

這傳言不堪推敲,卻流傳甚廣。

畢竟蘇戚婚前和穆念青不清不楚,誰也不敢說他倆幹幹凈凈。薛景寒成親後,迫於丞相威壓,以及當今聖上的作風,沒人跳出來指責蘇戚的不是。只要丞相過得開心,既往不咎嘛。

可如果婚後再發生點兒什麽,就不一樣了。

以前是以前,頂多笑幾句荒唐;現在是現在,蘇戚身為薛家婦,勾搭外男,是為醜聞。

穆念青是衍西大將軍,有功績有名望,因此沒有遭受太多詆毀。畢竟世上男女之事,若有錯,大多要歸罪於女子,而蘇戚是這樣聲名狼藉的人。百姓要笑要罵,自然對著蘇戚。

薛景寒沒有站出來維護妻子,亦不對傳言有任何回應。

於是一時之間,蘇戚成了不安於室的婦人,蠱惑男子的紅顏禍水。

柳如茵有心辯解,可誰會聽她的話呢?

那些難聽的,下作的,不堪入耳的言辭,全都落在了蘇戚身上。蘇宏州有次在外頭會客,聽見路邊醉漢臆想蘇戚的話語,當即把人打了一頓,自己回家後便病倒了。

他病得昏昏沈沈,高燒不退,一直喃喃自語。

“戚兒,你怎麽不回來呢?”

“你在哪裏,爹去找你啊……”

仆役侍候數日,蘇宏州勉強清醒,整個人瘦脫了形。

他啞聲道:“備馬,去衍西。”

……

邊關大捷,將士們醉飲達旦,算得上酣暢淋漓。

唯獨穆念青把自己關在黑洞洞的屋子裏,枯坐一夜。

他等了很多天,直至留在螺陽山的兵卒返回衍西,帶來翹望已久的消息。

“未曾找到薛夫人。”

兵卒如實稟告,“懸崖底下也都翻過了,沒有。只找到一個面容有燒傷的女子,屍首已經腐爛,肯定不是薛夫人。”

那蘇戚去了哪裏呢?

穆念青滿目茫然。

面見他的兵卒靜默半晌,你戳我推的,總算有人站出來說話:“將軍,當時那種情況極為混亂,薛夫人又受重傷,無法獨自下山……那個傷或可致命……”

“也、也有可能她被哪個命長的蕭氏族人錯認,誤殺了……”

據描述,那天夜裏,蘇戚穿著衍西軍的盔甲。

“而且山火旺盛……”

很多死了的人,被大火燒成焦炭。面目不可辨認。

衍西軍就地埋葬了所有死去的兄弟,連同破爛的暗銀戰甲。這是他們的習慣,即便同袍軀體燒毀,容貌不再,也有這鎧甲承認功勳榮譽。

沒人知道,被葬入土中的屍首,有沒有一個蘇戚。

穆念青聽完這些推論,什麽也沒說。他靜靜地坐在椅子裏,良久,揮了揮手。

“出去罷。”

歸於死寂的房間內,他緩緩彎下腰,用膝蓋抵住痙攣的胃。仿佛這樣做,可以減輕身體抽筋扒骨的痛楚。

我真該殺了薛景寒。

他對自己說。

我為何沒殺他呢?

穆念青深深淺淺地呼吸著,無可抑制的顫抖流遍全身。空氣化作鋼針,紮得心肺劇烈收縮,難以喘息。

“怎麽辦?”

怎麽辦啊。

他找不到蘇小戚了。

——第八卷 ·欒陵 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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